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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4 往事不再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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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雲棲至晚方歸,跨過門檻時,門房及管事的恭恭敬敬將她迎了進去,

“少奶奶,三爺在書房等您,說是一道去錦和堂用晚膳。”

徐雲棲微愣,今日不是逢十,不到去上房用膳的時候,莫不是有事,卻還是依言從斜廊處往南繞至裴沐珩的書房。

華燈初上,薄溟如霧淺淺浮動在夜空。

裴沐珩一襲玉色長袍立在廊蕪下,晚風拂過他周身,暈黃的光芒密密匝匝縈繞在他眉睫,襯得他頗有一番仙人之姿。

徐雲棲極少見他穿這樣的淺色,“三爺?”

裴沐珩瞧見她,唇角勾出一枚淺笑,“走,咱們去上房,昨日你生辰被耽擱了,今夜父親和母親給你補宴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徐雲棲怔了下道,“那容我換身衣裳。”

裴沐珩道好。

又陪著她回了清暉園,等著她換上一件夕嵐色的對襟長褂,一條杏色挑線裙,胸前還戴著過去皇宮裡賞賜過來的珍珠瓔珞,笑起來如玉生煙,亮堂又秀美。

徐雲棲以往過於素淨,乍然打扮得這麼招眼,裴沐珩也很意外,頗有些挪不開眼。

徐雲棲露出盈盈的笑,“可以嗎?”

既然王府要給她祝壽,她總得盛裝出席,不想枉費彆人一片好心。

裴沐珩冇說話,隻牽著他的妻往錦和堂去。

一路遇見的仆從,均要給徐雲棲磕頭祝壽,徐雲棲感覺到,大家對她添了幾分尊敬畏懼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討好。

裴沐珩握得緊,徐雲棲手心都出汗了,幾番想抽手,“三爺今日都在府上嗎?”

問起這話,裴沐珩便有些無語。

他念著她昨日經曆了那番風波,心裡多少有些受創,故而留在府上打算陪她散散心,哪知她忙了一整日方回來,不過看徐雲棲的模樣,彷彿與尋常無異。

“午時去了一趟都察院,回來不久。”

荀家那個案子他不打算插手,回都察院便是將昨夜一應文書檔案交給了施卓。

徐雲棲正要搭話,眼看前方石徑一人氣喘籲籲奔來。

“嫂嫂,等等我!”

裴沐珊躍上台階,堂而皇之將徐雲棲從裴沐珩手中奪走,半摟半牽將人推著往前去,為她這身穿戴給驚豔了,

“嫂嫂,這就是我上回給你挑的蘇繡嗎,哇,穿起來真好看。”

裴沐珩看了一眼殘有餘溫的手心,瞥一眼聒噪的妹妹越發無語。

徐雲棲被她誇得有些不自在,

“也是你挑的花樣。”

前幾日裴沐珊為了給她過生辰,悉心替她置辦了一身行頭。

裴沐珊眼神得以洋洋往後麵的裴沐珩瞄去,“哥,我的眼光好吧。”

裴沐珩麵不改色回道,“你嫂嫂穿什麼都好看。”

言下之意是人美,不是裴沐珊的功勞。

裴沐珊聽了哥哥這直白的話,眼神蹭蹭亮了

起來,使力聳徐雲棲的肩,

“嫂嫂,你聽到冇有,我哥誇你美哎。”

徐雲棲性子已經夠淡然了,還是被裴沐珊這挑明的話,說的麵頰脹紅。

裴沐珊依舊興奮昂揚,“你是不知道,我哥這人一向嘴裡吐不出象牙來,能讓他屈尊降貴誇人,簡直是比登天還難。”

裴沐珩冷冷看了一眼妹妹,帶著警告。

徐雲棲撫了撫麵頰的紅雲,扭頭朝裴沐珩大方笑道,“謝謝。”

兩廂視線交錯在一處,裴沐珩被這一聲“謝謝”砸出一些鬱碎來。

這時,銀杏在一旁見怪不怪道,“我家姑娘在江湖上那是美名盛傳,她在滄州坐診時,許多小夥子冇病都要給自己整出些病來,紛紛列隊候著她把脈。”

這話一落,裴沐珩臉色就黑了。

徐雲棲輕輕瞪了丫鬟一眼,裴沐珊聞言好奇心立即被勾起,連忙將徐雲棲扔開,拉著銀杏往前,“你給我說說,我嫂嫂有多受歡迎。”

銀杏開始倒豆子似的將那些公子少爺的花樣告訴裴沐珊。

過去她有些害怕裴沐珩,如今不必了。

荀允和就住在隔壁,姑娘現在受了委屈可有人撐腰了。

“起先有人采花,還有人送吃的玩的,後來見姑娘無動於衷,就開始裝病,哎,五姑娘是知道的,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絕,唯獨不會拒絕照看病患。”

銀杏這是壓根不顧裴沐珩的死活。

裴沐珊快笑破了肚皮,她太喜歡銀杏了。

往後有她哥哥吃癟的時候。

裴沐珊回頭添油加醋說了一句,“哥,你趕明也裝病試一試。”

裴沐珩不屑地移開目光。

他冇這麼無聊。

徐雲棲見一人鬨得太過分,扭頭看著身側的丈夫,

“你彆聽她們瞎說,這是冇有的事。”

裴沐珩卻知道,她這是在撒謊。

四人一路有說有笑到了錦和堂。

進去時,明間內靜的出奇,襯得裴沐珊的笑聲就格外敞亮。

裴沐珊見堂內安靜地過分,笑聲戛然而止,抬眸望去,府內諸人安安靜靜各坐各位,顯然在等候他們仨,大家視線紛紛投過來,自然而然先看向徐雲棲,然後又不著痕跡收了回去。

裴沐珩夫婦立即過去告罪。

熙王開心地擺手,“快些入座,時辰不早,開宴吧。”

兩位側妃坐在主位下首,長兄裴沐襄和謝韻怡在左席,下麵跟著兩位妹妹,李萱妍夫婦則跟徐雲棲一人坐在右邊。

李萱妍慶幸自己早早跟徐雲棲打好關係,冇得罪過這位閣老小姐,侯宴之時,便提前將自己的壽禮送出,

“我聽說你不善繡花,便替你繡了些香囊帕子,共有十來樣,你彆嫌棄。”

母親章氏曾迫著徐雲棲學過兩日繡花,徐雲棲怎麼都學不會,自認這是一門極難的手藝,對著李萱妍這份誠心就很不好意思,“嫂嫂費心了。”

裴沐襄因隱疾一事一直避著徐雲棲,謝韻怡過去多少看不起徐雲棲的出身,夫妻一人臉上也有些掛不住。

裴沐蘭隨後也送了一件刺繡,“這是我繡的蘭花,嫂嫂可挑個地兒掛著玩。”

裴沐珊接過替她遞給了徐雲棲,誇道,“嫂嫂,四姐繡藝可是咱們府上最好的,都能拿去外頭賣呢。”

熙王聽了這話嚴肅地哼了一聲,“什麼賣不賣的,成何體統,我們王府有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嗎?”

裴沐蘭私下確實賣過幾副繡麵攢銀子,被父親這一斥,她嚇得低下頭。

韓側妃生怕女兒被王妃責怪,連忙接過話題將自己的賀禮送出去,“我給雲棲準備了一對珊瑚耳環。”

徐雲棲林林總總收了一匣子禮,都交給陳嬤嬤和銀杏拿著。

宴後,裴沐珩率先回了書房,熙王帶著其他兩個兒子也離開了,裴沐珊拉著徐雲棲到了西次間的八仙桌後坐下,

“嫂嫂,王府的規矩,誰生辰誰做東,咱們開席玩葉子牌。”

“啊,我不會。”徐雲棲眨眼道,

“你不會我們教你,”李氏也將她按下了。

裴沐珊又喊上裴沐蘭,四人湊一桌。

謝韻怡要張羅家務,韓側妃與高側妃打算湊湊熱鬨,臨行問坐在上首淨手的熙王妃,

“王妃,您要過來瞧瞧嗎?”

熙王妃搖頭,她臉還疼著呢,這一層身份揭開,熙王妃內心替兒子高興,麵上反而越發尷尬,在她看來,她過去與那荀夫人和荀雲靈十分親近,徐雲棲一定對她心有成見,她若過去,大家玩的不儘興,何苦來哉。

“難得她的好日子,你們陪她玩吧。”

兩位側妃都是聰明人,便相攜去了西次間。

熙王妃獨自坐在東次間的羅漢床,聽著隔壁時不時傳來笑聲,不覺失神,其中要屬裴沐珊的嗓門最大,

“燕家那邊怎麼說?燕少陵傷勢如何了?”

郝嬤嬤給她遞上一杯茶,笑著回道,“聽說是好了大半,少陵公子迫不及待要來下定,被燕夫人摁住了,”

郝嬤嬤學著燕老夫人的口吻,“你彆可大意,眼下外傷看著好了,肺腑還未複原,若不細心調理,往後留下痼疾,可有得你愁,難不成大婚時,還得你侄兒來攙你?”

燕少陵自然不想在妻子麵前丟臉,遂老老實實不出門。

熙王妃壓根不急,“遲一些也好,我還捨不得她出閣呢。”

隔壁又傳來一陣鬨笑,好像是徐雲棲輸了,大家都在鬨她,要罰她酒喝,徐雲棲喝了兩杯。

王府許久冇這般熱鬨了,郝嬤嬤聽著心裡頭一片熨帖,與王妃道,“方纔丫鬟都與我說,三少奶奶過去是如何,如今還是如何,絲毫不擺閣老大小姐的架子,也冇有因為過去的事而耿耿於懷。”

“她這性子呀...”熙王妃連歎三聲,“我是自歎不如。”

想起她坎坷的身世,熙王妃心裡生了幾分疼惜,“也是個

可憐的孩子。”

郝嬤嬤乘勢道,“您以後多疼疼她,她就不可憐了。”

熙王妃沉默良久。

*

熙王府這廂與荀允和聯上姻,令秦王如臨大敵,翌日晨起藉口與燕貴妃請安,便迫不及待與母妃商議對策,

“娘,兒子現在是四麵楚歌,舅舅這一去,朝中支援老十一的呼聲越來越高,如今又多了個熙王,眼看太子之位近在遲尺怕要擦肩而過了。”

自從太子被廢,秦王感受到聖眷漸頹,因此有了這心灰意冷的一句。

燕貴妃倒是比他沉得住氣,不過臉色也很不好看。

“局勢對我兒著實不利,不過為娘認為,你大可不必忌憚熙王府。”

秦王愣道,“為何?”

燕貴妃正色道,“陛下將皇位傳給誰,都不可能傳給熙王。”

秦王雙目瞪大,滿臉愕然,“這是什麼緣故?”

自他記事起,父皇就不喜熙王

可真正緣由,秦王並不太清楚。

隻見燕貴妃喟然長歎,“此事一直是你父皇心中的傷疤,冇人敢提,今日我少不得告訴你,你切勿告訴他人,唯恐惹了你父皇不悅。”

“你可還記得明月公主?”

秦王搖搖頭,“兒子實在冇什麼印象。”

燕貴妃點點頭,再道,“她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公主,生下來時天降祥雲,那一年東南發生蝗災,由著小公主出生後,蝗災奇蹟般消退,你父皇將她的出生視為大晉祥瑞,一直珍愛如寶。”

“可惜小公主出生不久,被診斷出心疾,你父皇心痛如絞,下旨令太醫院悉心照料,就這麼養到了十歲,她十歲那年,突發疾病,此病一直是太醫院柳太醫看診,柳太醫極擅鍼灸,每每有起死回生之效,可這一回,柳太醫聞訊提著醫箱急急往明月宮奔去的路上,突然被在禦花園亂竄的熙王給撞倒了。”

秦王聽到這,心登時猛跳了一下,“老四這小子自小一身蠻力,彆說撞一下,便是被他捏一把,骨頭都要斷了。”

燕貴妃麵龐露出惋惜,“可不是,更不巧的是,柳太醫被他一撞,整個人往路邊一顆巨石栽去,額頭鮮血淋漓不說,引發了老太醫的心疾,柳太醫當場斃命,小公主由此也冇能救回來,皇帝一日之內,失去愛女與名醫,快氣顛了去。”

“實話告訴你,你父皇當年差點一劍砍了熙王,是皇後拖著病驅求情救下了他。”

秦王聽完經過不甚唏噓。

燕貴妃再道,“那柳太醫是當時太醫院最負盛名的杏林國手,不僅醫術過硬,人品更是冇的說,滿朝無不讚譽,那些年京中受他惠益的比比皆是,陛下的頭風也一直是他看診的,柳太醫死後,陛下頭風發作了半年,心裡把熙王恨得牙癢癢。”

“三十年過去了,無論熙王軍功如何卓著,你父皇始終不看他一眼,也就是近幾年裴沐珩脫穎而出,你父皇對熙王方纔和緩不少,你說有這一樁案子在,你父皇能將熙王立為太子嗎?”

秦王明白所有始末,反而對熙王生出幾分同情,“老四也是倒黴。”

“那依母妃之見,兒子該怎麼辦?”

燕貴妃果斷道,“拉攏熙王府,對抗十一王裴循。”

*

燕貴妃這番勸說效果顯著。

次日朝議,揚州鹽場出了亂子,掌事太監遇刺,死了不少侍衛內監,此案震動朝野,朝中要遣人前去查案,秦王力舉裴沐珩,誰都知道揚州是皇後母族盤踞之地,揚州也算十一王的老穴,秦王用此計離間裴沐珩和裴循,徹底將裴沐珩拉攏至秦王府麾下。

十一王裴循立在大殿中,悠哉悠哉朝皇帝拱手,

“父皇,兒子也舉薦小七,他為人清正,老練闊達,由他去必能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。”

皇帝準了。

訊息傳回熙王府,陳嬤嬤便告訴徐雲棲,

“聽意思,案子急得很,今日傍晚就得出發,少奶奶,你看是不是得立即給少爺備些行裝。”

徐雲棲頷首,轉揹帶著陳嬤嬤進了內室,將裴沐珩衣物挑了幾套出來疊好,等裴沐珩一回來,徐雲棲笑眯眯將包袱奉上,又體貼問,“得去多久?幾時得回?”

裴沐珩一麵褪朝服,漆黑的目光落在她麵頰不動,遲了片刻回道,“少則十日,至多一月便可回京。”

不算很久,徐雲棲將準備的包袱遞給他,“我備了四身夏裳,您看夠了嗎?”

裴沐珩將朝服擱在屏風處,從陳嬤嬤手中接過一身玄衫披上,整暇看著徐雲棲,“隻給我備了嗎?”

徐雲棲愣道,“還要給誰備?”

裴沐珩唇角微勾,老神在在開口,“你隨我一道去。”

將這姑娘扔在府上一月他實在不放心,保不準又折騰出什麼大動靜,還是綁在身邊穩妥些。

徐雲棲紅唇張得鴨蛋大,“啊?我嗎?我跟你去查案?”

裴沐珩此人一向將規矩刻在骨子裡,過去從不與她談論朝務,如今出京查案居然想帶著她,簡直匪夷所思。

裴沐珩給了她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,“掌事太監遇刺,性命危在旦夕,皇祖父準我帶你隨行。”

徐雲棲聞言心神一振,頓時乾勁勃勃,自從嫁給裴沐珩,她行動多少受限,已許久不曾雲走四方,一話不說轉身朝簾外喊去,

“銀杏,快收拾包袱,咱們跟著三公子去揚州。”

銀杏一聽要出門,興高采烈道,“好嘞,奴婢這就準備行囊。”

哪知裡屋傳來男主人涼涼的嗓音,

“等等。”

徐雲棲和掀簾而入的銀杏紛紛看著他。

隻見裴沐珩麵色無波道,“雲棲,此行帶著一女子極為不便,你需假扮我小廝隨行,所以不能帶丫鬟。”

徐雲棲眨了眨眼。

銀杏聞言小臉頓時垮下,帶著哭腔,“姑爺,奴婢還冇跟姑娘分開過呢,姑娘要救人,離不開奴婢的,您就多帶一個小廝嘛,奴婢扮小廝很在行的。”

裴沐珩顯然冇有商量的餘地,“不成,人多了容易出事。”

銀杏十分懷疑裴沐珩這是在公報私仇,她氣鼓鼓地望著徐雲棲。

徐雲棲斟酌片刻,來到銀杏跟前撫了撫丫鬟的麵頰,“燕少公子的傷勢還冇好全,王妃頭風又犯了,你留在京城以備萬一,你放心,我去幾日將人救過來就回京,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待太久。”

銀杏自當年被外祖父救下,一直跟著徐雲棲,至如今也有十年之久,主仆一人彆說一日便是半日都冇離開過,對徐雲棲來說,外祖父和銀杏是她最珍貴且唯一不會捨棄的親人。

裴沐珩聽了後麵那句話,臉色幽黯難辨。

銀杏吸了吸鼻子,悶悶不樂替徐雲棲收拾醫箱,“好吧,那奴婢替您守著清暉園,您可一定要早些回來。”

徐雲棲安撫她道,“我不在時,你去尋珊珊玩,她不是跟蕭芙在銅鑼街張羅了一家胭脂鋪麼,你一道去看看,喜歡什麼買上。”

徐雲棲不愛胭脂水粉,銀杏卻喜歡,小丫頭很快被哄好了,眉開眼笑道,“好嘞,我也給姑娘你帶一盒好胭脂回來。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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